生随死殉 六(135)
衣飞石更混乱了。难道我是在攻击君上吗不,不可能。
一时间,衣飞石脑子里都是君上遍体鳞伤的模样,君上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的对手是谁谁把他伤成那样了我是我
他努力去回忆君上看向自己的眼神。但是,君上根本就没有看见他。
他就像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刺客,躲在一个君上不曾留意防备的死角,对君上发动了致命的偷袭他已经离君上那么近了,君上竟没有一丝防备,而他俯冲下去,满心愤怒
与此同时。
简陋的宇宙飞船上,常燕飞正在玩消除游戏。
刚刚登入太空的新奇早已经消耗殆尽,只有三十平米大小的飞船也没有任何娱乐设施,若不是常年修道心如止水,换个人在这么小的密闭空间里生活几个月,早就要崩溃了。
玩到一局终了,常燕飞抬起眼皮,瞥了黑猫一眼“黑哥,你够了啊。好歹是我小师叔。”
“不给黑爷爷顺毛,难道跟你一样打游戏”黑猫懒洋洋地趴在一个人类男青年的肚皮上,一边打盹一边享受爱的抚摸,“撸猫是人类的终极享受之一。在这么漫长的太空旅途中,能够撸到黑爷爷的毛毛,是你最大的享受和幸福,你对此深感荣幸,对不对,小九”
这个被称为“小九”的年轻人露出腼腆的笑容,连忙说“对,黑爷爷我给你顺顺这边”
啪地一猫爪糊他手上,黑猫训斥“让你撸这边了吗”
小九陪笑一声,又把手放了回去。他替黑猫顺毛的手并非五指,而是类似一排按摩梳的形状,能够根据黑猫的身躯自动变形贴合,没有一丝死角。被黑猫狠狠挠了一爪子也没有任何伤痕。
他的双手都是机械接驳而成,不是正常人的模样。
另一个半人半机械的人类男子则坐在驾驶舱里,一边喝酒,一边茫然地看着星图。
已经在太空中漂流几个月了,常燕飞和黑猫始终没说目的地在哪儿,只凭着黑猫的指引在太空中漫游。整个宇宙像死了一样安静。据安一然所知,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存活了。
常燕飞却说能够找到谢茂。
他们到底在哪儿呢真的找得到吗
安一然又灌了一口酒,漏洒的酒液沾满了胡子,濡湿衣襟,他也不在乎。
就在此时,一直稳定运行的仪表盘有了一瞬的黯淡,寂静无声的太空也仿佛有了一瞬破碎。
安一然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他喝了太多的酒。天天泡在酒里,修士也可能会喝醉吧肯定是看错了,否则背后的常仙长和黑猫大人肯定会有感觉
“怎么了”常燕飞意外地问。
黑猫已经从小九的肚皮上站了起来,浑身炸毛,眼带惊恐之色。
“听”
常燕飞耐着性子等待。
黑猫本是谛听一族,三界之内无所不听。
哪晓得等了许久,就听见黑猫说了一句特别中二的台词“毁灭要降临了”
常燕飞皱眉。
黑猫不是第一次提及毁灭二字,他央求谢茂、衣飞石去找常香织的魂魄,就是为了通过轮回池把常香织送离这个世界,避免即将到来的毁灭。
可毁灭究竟会在什么时候降临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降临黑猫也说不出来。
现在他重提故事,又说起毁灭来,常燕飞倒不认为黑猫在撒谎,可是,到底毁灭是什么
没等常燕飞问具体情况,黑猫又懒洋洋地趴回了小九的肚皮,示意小九继续撸自己的毛“没事,可能是我听错了。”
常燕飞起身。
黑猫马上辩解“它突然又没有了嘛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我觉得,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地狱十九层,找找菩萨。”如果毁灭真的降临,抱紧菩萨大腿才能苟一条命
“黑哥,要么你先回去吧”常燕飞蹲下身,好声好气地与黑猫商量。
此行之前,常燕飞也曾去见过菩萨,菩萨劝他不要离开地府,作死必死。黑猫又神叨叨地说毁灭降临,常燕飞估摸着,或许这毁灭就与师父和表弟有关,能应了菩萨对他的死亡警告。
他不管不顾地溜出来,想弄清楚师父和表弟出了什么事,但是,黑猫没必要陪他冒险。
黑猫叹了口气,爪子搭在小肚皮上“谁叫哥欠了你的恶债呢”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常燕飞想得很明白,“哥,你回去吧。”
“你故意的对不对突然变得这么懂事乖巧,还老老实实地叫我哥你就是故意博取我的同情心,让我觉得你这么可爱怎么舍得抛下你独自离开”黑猫两只肉垫捂住常燕飞的脸,在他脸上嗅了好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舔了一下,“你刚才吃什么了这么香是不是私藏小鱼干了”
常燕飞“”我对你真情实感我就是猪
让衣飞石从恍惚中清醒的,是骤然间出现在轮回池的容舜。很明显容舜的皮囊又被君上操控了,境界直接提升至半圣,轻轻松松落入九幽之地,踏入鬼门之中,说话依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奉、上、谕。”容舜说话时没有任何情绪,目光冷淡地看着衣飞石。
原本动摇的轮回池,仿佛要支离破碎的世界,在衣飞石识海里呼啸而过的各种记忆,都在瞬息之间平静了下来。阴天子法相即刻收敛,衣飞石恢复了寻常模样,脑子里还有一丝嗡鸣。
奉上谕。
对,君上的命令。
君上为什么没有下九幽来如果徐莲所说的一切是真的,我已经将轮回池献给了君上,鬼府大门已经对君上洞开,君上为什么不来呢难道徐莲说的是假的君上不下来,是因为他不想下来,是他自己立誓不下来,根本不是下不来
衣飞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看着容舜毫无情绪的面目也觉得无比可爱,上前一步砰地跪下,磕头时都有千万朵心花怒放“臣衣飞石恭聆圣谕。”
他满怀喜悦地等着容舜传谕。君上会说什么呢这是他给我的考验么我不曾背叛、不曾反抗,将轮回池献给了君上,我通过了君上的考验。我自然不期待君上的奖赏,这是为臣的本份。只求君上说一句让臣安心的话,告诉臣,这件事到此为止,终于结束了
衣飞石满心激动急切,傀儡容舜说话仍旧是慢腾腾地“徐、莲”
这两个字就让衣飞石的欣喜冷了大半。
君上和徐莲联手做戏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顶多是君上顺水推舟,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试炼。现在已经“证明”这一切都与君上无关,是徐莲在撒谎,君上怎么可能饶恕徐莲
傀儡容舜吐出另外三个字“今、日、死。”
徐莲今日死。
在烟水世界时,傀儡容舜就曾对衣飞石宣过此上谕。
当时衣飞石的回应是给了容舜一剑,斩断了君上对容舜的控制。
那时候衣飞石尚且不知道“真相”,如果徐莲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把徐莲送走之后,独自留下来任凭君上处置,自然是他忠心到脑袋进水,谁都得给他的忠诚写一个服字。
可如果徐莲说的本来就是假的,给衣飞石的记忆也是假的,衣飞石在君上派下使者之后,非但不尊圣谕而行,反而听信谗言与君上起了异心,出剑斩去了君上与使者的联系这还谈得上什么忠诚谁敢要这样的忠诚
衣飞石浑身上下都凉透了,额上竟有冷汗簌簌而下。
这么明显的骗局,我为什么看不出来我还那么深信。我竟然相信君上会是那样的暴君。我竟然相信君上会那么对我。君上派人来点醒我,我竟然敢对君上的使者出手
他双手撑地伏在地上,无措地咽了咽,低声道“臣对不起君上。”
“上、谕,”容舜再次传谕。
“臣在。”
“赐、徐、莲、死。”
“臣”衣飞石镇定住心神,短暂思考之后,将额头往地上狠狠磕了几次谢罪。
“恕臣不能奉命。臣已送徐莲往十方小世界,不知其身在何处。此时确实无法寻找他的踪迹。”他对君上也没有一丝欺瞒,直接表明了态度,“就算臣能找到他也不忍将他处死。臣有罪,愿领责罚。”
傀儡容舜久久没有说话。
衣飞石额上有冷汗滴落在地,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得主动哀求“求君上责罚。”
就在衣飞石等得几乎要绝望时,傀儡容舜身上多了一丝不同的特质,几乎是在那一瞬间,衣飞石就感觉到了君上的存在。他越发紧张地将额头触地,听见容舜的声音在头顶问“你要我亲下九幽处置此事”
容舜的声音,君上说话的语气与习惯。这让衣飞石久违的恐惧又升了起来。
君上曾立誓不下九幽,违誓则天人共戮。
衣飞石连忙否认“您不必下来臣已知道此前太过糊涂,”
“执迷不悟。”君上纠正他。
衣飞石压根儿就没有和君上争辩的心思,君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是,臣执迷不悟,臣不该相信徐莲的说辞,更不该违逆您的命令,请您降罪责罚您只须吩咐,不必亲下九幽,或是您要亲手处置臣,臣即刻就回阳世。”
“我下去不是为了处置你。”君上冷冷戳穿了他的回避,“把徐莲带回来。”
衣飞石已经说了绝不会对徐莲下手,换了从前,君上或许会告诫两句,却绝不会再为难。
多年以来,衣飞石总以为自己服侍君上驯服乖顺,从不违逆,实则君上对他也极其特殊。二人相处时都守着一条底线,你不犯上,我不欺下,彼此从不逾越,方才避免了诸多摩擦冲突。
现在君上非要强求,衣飞石竟也没有多少应对的经验,要他再拒绝君上一次,除了敬畏之外,还有诸多歉疚与不安,一句话说得干巴巴地“恕臣、不能奉命。”
君上似乎也知道他这脾气,不再理会他,指挥着容舜的皮囊走向轮回池。
衣飞石送走徐莲时就没有留下退路,那条单向通道开启一次,此后就直接湮灭了,就算衣飞石自己想要把徐莲找回来,也是毫无线索。但他不确定君上是否有办法君上总是比他更聪明,见识更广博,若被君上看出端倪来了呢
“君上。”衣飞石膝行一步,拦住了容舜的皮囊,“臣已断了这条去路,将他放逐在小世界。凭他的修为资质,绝不可能再寻回来。求君上开恩。”
“他设此局离间你我,谋我性命,你替他求情”君上质问。
衣飞石下意识地否认“他只让我留在鬼府,从不曾图谋君上性命”
“那是因为你显得太过决绝。若你有一丝动摇,你以为他会对你说什么”
君上一把拽起衣飞石的斗篷撕开祭炼合拢的两片夹层,一片早已血色干涸的人皮就散落在地“这有他的人皮,他身上有你的圣魂,速速将他寻回处死我可以原谅你一时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