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关系(69)
不过韩士奇吃饱后就开始犯懒,他两腿交叠的靠在床头用手机玩游戏,中途被爆了头,愤懑着骂了一句:“这帮狗比!”
他把手机放床头柜上,上半身贴着床头滑倒,抻着懒腰说:“哎老今咱俩要是有一天也没了,如果还能有下辈子,就投胎去深山老林当两条狗得了。”
今墅安正拿打火机点火,烟咬在嘴里含含糊糊说:“深山老林日子可不好过。”他笑起来,夹着烟吐出松散的白雾,“我还以为你会想找个大户人家,没事就往火炉旁一趴,好吃好喝的不逍遥吗?”
“有人的地方怎么能叫逍遥。”韩骤扑腾进被窝准备眯觉,他说话的语气轻松随意,就跟平时扯淡差不多。
今墅安本来还抱着玩笑的心态,没想到心脏突然揪了一下,韩骤的话就像打火机里的那个小电压器,嘎嘣一下在他心口电了一下,算不上疼,就是有些闷闷麻麻的难受。
如今的韩骤随便与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就算跟那些个奸诈的老油子也完全可以谈笑风生,殊不知在他开朗世故的表象之下,依旧是那个林子里,抱膝而坐的五岁小孩。
他是韩冬,即使躲在弟弟身份下复生了,活出了理想面貌,也仍然是伶俜厌世的韩冬。他的原生性格、成长的大环境、经历过的悲惨事件,这些都共同决定了,他永远也无法摆脱对人性的恐惧。
泥人见到了神仙,羡慕神仙之美,却很难彻底摆脱泥尘,自我捏出翅膀,它们永远都是女娲最初捏造的样子,顶多穿上了漂亮衣裳,化上浓重的妆。
小玉说韩骤是凉薄利己的,他与人喝酒谈天,力所能及给予帮助,却从不会对他们投入太多感情,他跟人打交道就只是为了活着,更好更方便更轻松的活着。
可活在人世间,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轻松。
他以为自己对人性没有期待,可每次看见身边人做了不好、不道德的事,他心里的阴影就会更重一分。他不投注感情,但看见有人受伤,他还是会产生无力的共情。他是被陶土罩包裹的灵魂,即便戒备得很小心了,也还是比寻常人更敏感易碎。
今墅安凝视着他,安静地抽完了一根烟,踌躇片刻走过去钻进被窝环上韩骤的腰,想给他更多的温暖与安全。
韩骤入睡失败,早已又开始玩手机了,他对今墅安脸上吹了口气,“有情况?”
“没事,睡会儿。”今墅安闭眼说。
“装吧!”韩骤把手机扔一边,愉快的翻了个身,手直接从他毛衫下摆探进去,“你就是想让我赴饭前之约,哎你这种老禽*兽,总整那欲擒故纵的一出有意思么?”
今墅安:“……”
他真心实意想睡觉来着,还微微有点难过,但是韩骤这厮总是不给他伤感的机会,不仅嬉皮笑脸的,而且撩火手法还特别好……
三十秒之后,迫于生存的今墅安终于欺身而上:“我看我真是跟你在一起久了,近狗者狗,也开始狗化了。”
“那咱俩品种不一样,搞在一起能行么?”韩骤笑着仰起脑袋,让他在自己脖子上亲吻舔舐。
“我什么品种?”今墅安半撑起身,单手扯掉了套头毛衫。
“你是——唔!”韩骤话没说全呢,今墅安吻就落了下来,但他不服输,支支吾吾坚强的要把话说完,却只在破碎的音节中被咬了舌头,“操!你真变狗了!”
韩骤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心想着今墅安大概是一只也曾有过少年顽劣,现而今已大体稳重的成年阿拉斯加……
“老今,给我生个小狗吧!”
“……”
“你不愿意?”
“不是……我就是觉得哈士奇和阿拉斯加的孩子,长相上可能会被别的狗歧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是公狗,生不了——我□□进来时候轻点——”
——狗毕竟是狗,再稳重又能稳重到哪儿去!
一场午间欢爱并没有进行很久,虽然他们完全可以穿进时间缝隙里,或者换个地方毫无顾忌的玩耍,但充满限制的欲望却可能迸发出更多刺激,尤其是在手机的玩命催促之下——陆冶家里出事了。
韩骤是在二十分钟后给他回的电话,先前激情洋溢那会儿别说电话,就算地球爆*炸他也不可能搭理。电话里陆冶的声音很愤怒,一接起来就劈头盖脸的责备韩骤为什么不接电话。
韩骤倒没生气,他听出陆冶那边是出事了,忙不迭询问状况。
陆冶咬着嘴唇,额头顶靠在大客车前面的座椅上,手指即便很用力的抓着电话,也还是在微微发抖。他缄默良久,语气从愤怒变成了疲惫。
陆冶的爸爸突发疾病,他妈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抢救室。
陆冶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陈述,他挂了母亲的电话就一秒没停的给韩骤打,他那时候脑袋是懵的,他并没有敬业到第一时间要请假,他只是在母亲的哭泣中感觉到了天旋地转,父亲、钱、房子、女友,这些象征着安稳与未来的东西都在他头顶摇摇欲坠,他急切的想找个防*空洞,可惜韩骤并没有及时接他的电话。
挂了电话,韩骤赤着上身坐在靠窗的床边,极目所致是一片静默的浅蓝天空,他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陆冶家里出事了?”今墅安走过去,把一件开衫外套给他披在背上。
“嗯。”韩骤要说话,眼睛却突然被不知哪里的反光划了一下,他双眼一痛,下意识紧紧闭起,一晕清泪沿着睫毛横向蔓延。
“祸福老病是人的命节,每个人都要经历,你别想太多。”今墅安站在他跟前,轻轻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手指在他发尾处宽抚着抓挠。
陆冶的父母与韩骤没有半点关系,他们并没有彼此见过或通过电话,韩骤只是在陆冶的慌张中,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一种尖锐的灼痛在那消失的六年中疯狂挣扎,几欲破壳而出。
“老今,你帮我找个买主吧。”许久之后,韩骤抬起头来:“陆冶买那房子要卖,越快越好。”
“嗯,我会帮他卖个合适的价钱。”今墅安拨弄着他的耳朵,感觉他现在就像一直淋了雨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陆冶走的那天飘了小雪,这几年北方不爱下雪,一年到头也盼不来几场。他父亲在ICU抢救了一周多,最后没能救回来,陆冶是在一月中递交的辞呈,他要回老家了,说回到小县城去开个小画室,把农村的母亲接到跟前方便照顾。
“大城市就留给你们这些有能耐的人闯吧。”陆冶把一个黑色的行囊放到拉杆箱上,他说话时不住有白色的哈气飘出来,看着很冷,“常去我那玩啊,那边破归破,小吃倒挺多,你去了估计不能想回来。”
“回去之后好好照顾阿姨,需要钱就张嘴。”韩骤两手插袋,抬起腿,用脚腕处在陆冶小腿上撞了撞,本想留他带完这届校考再走,但见他状态估计也不适合工作了,便没强留。
“我现在不差钱,就是欠你那两万,可能得过两年才能还了。”陆冶低着头深吸凉气,有一种凝重与释然的矛盾感不断在他腹间翻搅。
他的房子卖了,大部分用来还钱了,有首付时欠的,也有最近韩骤帮垫的医药费,他手上剩的不多,在小城镇也够活一阵了。签字那天,他在那栋即将竣工的楼下站了很久,岁月倥偬,一梦方醒。
“叔,我有点困了。”韩骤站在进站口仰着头望天,细小的雪片弧形坠落,他视线追踪着其中一片,看着它悠悠扬扬,最后被一阵小风刮得不知去向。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每一片都精细得堪称鬼斧神工,可它们又是如此的脆弱,仿佛从不被珍视。
今墅安在韩骤跟前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吗?”
“嗯。”韩骤趴到他的背上,两手环住他脖子的瞬间有如昨日重现。
对韩骤来说,从第一次在林中遇见今墅安,到现在马上就七十年了,七十年深深浅浅的想念与无处安放的执着,总算化成了满满当当坚实又恒久的温热。
他把脸贴在今墅安后颈窝,闭着眼说:“小叔,你就背我走回去吧,咱俩去你楼下的百荟楼吃一口,我睡会儿。”
“睡吧,醒了就到了。”今墅安托着他屁股往上颠了颠,回程路过画室的时候看见了林林。
林林今天没有炸炸呼呼的,她穿着雪白而蓬松的羽绒服,从画室出来后,开门上了自己翡冷翠色的小甲壳虫车,远远看着平和清丽,似乎是成熟了许多。
第80章 第 80 章
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的雪不大,尚不能把温度拉升太多,但街面上没风,走起路来也不算太难受。
今墅安背着韩骤走了一个半小时,每一步都踏踏实实踩在地上,前面冷气扑面,后背却出了一层热汗。韩骤已经从不如行囊重的小娃娃,长成了圆熟娴雅的成熟男人。
今墅安听着他粗重憨实的呼吸,心里头有种别样的安宁。韩骤已经惦记了他七十年,而他也是在七十年前第一次遇见的韩骤。
在精神病院门口轻飘飘的一瞥,是沉在忆海深处的洁白贝壳,浅淡的关系在涉及到性命之时,变得沉重又饱满——从韩骤穿回1950留下他的命开始,他往后走过的那两万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就全都与韩骤有关了。
可以说,获得彼此,是造物主在他们遭遇迫害之后,给予的最好补偿。
今墅安想到这里,垂下眼温暖的笑起来。
临近年根下,粮城的大街小巷一如往常般开始热闹,但随着年味越来越重,韩骤心底的焦虑却愈发控制不住。
往年这个时候,他父母多半已经旅游回来,全家人开始里里外外准备年夜需要的东西了,各种冻鸡、冻鱼、冻苹果会被陆续堆在窗户夹层里,家里有时候还会挂几串长明的,很小的彩色灯泡或者小红灯笼、中国结什么的。
他哥会亲自动手写上红对子,然后叮嘱他把大大的福字倒过来,贴在家里的每扇门上。
三十儿那天晚上,他妈妈会一边跟家人唠叨,一边剁饺子馅儿,到了七八点全家人就围坐在圆桌旁,边看春晚边吃年夜饭,每次不到十二点,他爸爸就会因为喝多了而先一步睡着……可是今年过年,这些都没有了。
永远也不会有了。
不光往后没有,就连从前那些也都是假的。
他父母从没去旅行过,他们一辈子都待在C市,从没见过外面的风景。他没有哥哥,他就是他哥韩冬本人,而真正的韩骤也压根没机会帮他贴福字。
事实上,每年过年都只有他一个人忙里忙外,一个人去市场买鸡鸭鱼肉,一个人叮叮当当剁饺子馅儿,一个人自问自答,一个人写对子、贴福字,一个人看春晚、吃完满桌的年夜饭,一个人在新年的钟声里,对着自己说上十二遍“过年好”,最后一个人望着新年伊始的巨大烟花,抱醉而睡。
他就这么一个人其乐融融的过了四十多年。
虚假的美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梦境苏醒时,身边冰冷而肮脏的现实。
韩骤看着窗帘上斑斑驳驳的光点,心里厌烦得不行,他闭上眼,眼前立即喷出了灼人的火星。最近这几天,他几乎是合眼就会入梦,梦也梦得没有章法,有时候是一些碎片化的过往,有时候也是刀山火海,但要不睡的话他又精神委顿,白天根本没办法做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