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猎雁(20)
半晌,他下定了决心。
“哥哥。”烬冶回头。
阿雁起身,双手交握垂在身前不安地绞着:“我有事和你说。”
烬冶立于原地,也许他猜出了什么,沉默着,等他接下来的话。
阿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鼓足勇气:“对不起,我骗了你。”
既然说出口就不能停下,不然他会害怕得无法再张口。
于是阿雁低着头开始喃喃阐述自己的罪行:“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昆仑山,也不是什么引路人,我就是个小乞丐,是个为了糊口饭吃就能骗人的骗子。你对我很好,是除了爷爷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再浪费你的时间,不想再耽搁你。我也知道我现在才坦白一切很无耻……”
“你要是气不过可以冲我发泄,打我骂我都行,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还有……”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他没法说下去了。
还有被他吃下肚子的美味酥饼和被他弄脏的昂贵衣服,还有烬冶的救命之恩,照料之情……细细想来明明只和他一起度过了半月有余,却欠下了许多,好像怎么都还不清的债。
空气静得他不安焦躁,很久很久之后,烬冶终于开口,只有两个字:“果然。”
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有生气,愤怒,只是……沉默。
果然?果然什么。
阿雁想,自己演技拙劣,而烬冶也从不是以往那些单纯好骗的人,是他自以为是。也许烬冶一早就看穿了他,也知道他在骗人,只是为了心里那仅有的一丝希望在自欺欺人。
直到这个假象被自己亲手打破。
既然知道他是个骗子,他们也没有继续往深处走的必要了。阿雁主动提出要离山,烬冶说可以等他身体再养几天,但他执意要走,于是他们原路返程。
回去比来时还要安静。
阿雁不敢再随便开口,生怕自己惹烬冶生气。
烬冶仍旧会照顾他,这让阿雁更加过意不去,头也埋得越来越低。
直到他再次病倒。
他毫无预兆直挺挺倒在了雪地里,再醒来时被烬冶用一个面对面的姿势抱着。他的头紧贴着烬冶的胸膛。
“对不起。”
这些天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尽管知道说千遍万遍也无用,但还是每说一次就能微妙地让自己好受一点。
等出了山,烬冶就会离开浮水镇,他会去哪里呢?
是继续去找大夫,还是……去找不知是否存在于世的昆仑山。
他真的要这么一直找下去吗。
自己骗了他,他又要用什么手段来惩罚他呢?
他走了,自己又是那个孤身一人的小乞丐,住在他的茅草屋里,日日夜夜和爷爷的坟墓作伴。
没人会给他好吃的,也不会有人给他衣服穿,关心他,照顾他了。
这是他和烬冶最后剩余的时光。
他抓紧了烬冶的衣服,眼角湿润,有什么要涌出来。
他枕着他的胸口没动,直到烬冶问了他一句话,他呆呆地抬起头,傻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什么?”
烬冶就又说了一遍:“你想不想跟我走?”走?
“离开这里,离开浮水镇。”他说,“自此以后跟着我。”
「如果,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了愿意对你好的人,就跟那人走吧。」
「无牵无挂的离开这里,去你认为能够得到幸福的地方。」
脑海中响起爷爷临终前的告诫。
愿意,对我好的人。
去我,能够得到幸福的地方。
阿雁耳朵嗡嗡作响。
他知道,要是拒绝,他以后再也不会遇到烬冶这样的人了。
于是便鬼使神差般,点了头,应下了。
“好。”
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遭的情况了。
出雪山之前,他路过一处乱石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扑过去在里头挑挑拣拣,烬冶以为他有东西丢在这里,问道:“你找什么?”
阿雁没有回,只是仔细观察着,终于在一堆灰黑的石头堆里发现一颗漂亮的,紫色的石头,被雪水染透,莹莹地发着光。像宝石一样。
他当成珍宝似的放进兜里。
烬冶将他奇怪的举动尽收眼底,没有多问。
一出山烬冶就去马厩领怀风,阿雁则回了自己的茅草屋收拾东西。
他家徒四壁,是小偷来了都直摇头的穷,当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他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后只拿上了他的破烂钱袋和他的小铁锅,那块捡到的紫色石头,以及他随身携带的脖子上的半块玉佩。
他拎着他仅有的行李,跪到爷爷墓前磕了几个响头。
墓碑上密密麻麻,是新写上去不久的字,烬冶的字很漂亮,即便挤成一团也很好看。他想起当初烬冶提着笔写到最后写不下时脸上的表情。
阿雁笑了起来。
他不认得这些字符,但他知道这些字的意思。
“爷爷,阿雁要走了,以后不能天天陪着您老人家,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他拿着手帕擦拭着墓碑上的雪。
“我要和烬冶哥哥离开这里,他说要带我走,虽然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只要跟着他,我一定会没事的!”
“他人很好,我骗了他,他不仅没有怪我,也不生我的气。我生病的时候,他就像你一样愿意细心地照顾我……他是个好人。”
阿雁两眼含笑,嘴角微微上扬,呢喃道:
“爷爷,你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不用再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的。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
阿雁做完这一切就走出屋,蹲在路边屋檐下等烬冶来。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空空的长街上,他一直没出现。
阿雁蹲得腿都麻了,一开始的兴奋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消失不见。他呆呆地望着道路尽头,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难道是……烬冶骗了他吗?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自己也尝尝被蒙骗的滋味,他要报复回来。
他从没想过要带他走,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而自己却当了真。
这么久都不来找他,他是已经离开了吗?
连声再见都不和他说,看来是真的很讨厌他啊。就说……怎么可能有人被骗了不生气的……
阿雁把头埋进膝盖里,鼻子发起酸。
哒哒哒,他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
闻声看去,怀风远远就甩着它乌黑发亮缎子似的鬃毛,迈着优雅的步子向他冲来,来到阿雁面前时,它忽地抬起前蹄嘶鸣不止,本来它就高大,这么半腾空而起,更像是一堵濒临倒塌的巨墙。
阿雁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自己再躲慢一点就要被它踩死在脚下。
“怀风。”
身后传来呵斥声,是烬冶的声音。
阿雁心头一跳。
“不要胡闹。”
烬冶来到怀风身边,拍了下它的脑袋。怀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用脑袋蹭了蹭烬冶的手掌。
“没事吧?”他看向阿雁。
阿雁一惊,回道:“没事,没事……”
“等很久了?”
知道烬冶没有丢下他之后,阿雁掩饰不住地高兴,怕他看到自己脸上夸张的笑容,他只能低下头掩饰。
“没有很久。”
“东西收拾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被这个‘我们’取悦,阿雁更开心了,他掂了掂怀里抱着的小包裹,道:“都收拾好啦!”
包裹一晃,就能听到他那个小铁锅在里面撞得叮啷响。
烬冶:“……”
他不理解阿雁为什么要带上这个小铁锅,但他对他的爱锅表示尊重,没有发表意见。
“给你买了点吃的。”
烬冶将手上提着的食盒交给他,阿雁认出这是镇上最有名的那家饭馆里的招牌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