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弃珠(12)
与应先生状态完全相反的是盛英祺,他从晨起就陷入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这种亢奋导致他不说话,不对着人的时候,唇角都是微微翘起的。
应先生正要回答不用了,陡然看到盛英祺的表情。他脸上神情一下子变得更差,“盛英祺!”
“嗯?”被直呼其名,盛英祺也没多大反应,还不等应先生回答,就说,“喝咖啡吗?我记得你喜欢喝咖啡,正好家里有一款还可以,我泡给你喝。”
应先生脸色不仅仅是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几乎面色惨白,“我不喜欢喝咖啡,我只要喝咖啡就失眠,你把我记成谁了?”
盛英祺顿了顿,面上不动声色,“抱歉,那换成茶?”
“不用了,你的茶我喝不起。”应先生表情冰冷地扭开脸,大约过了几分钟,他在一片安静中再度开口,“你不觉得你这样子真让人恶心吗?”
盛英祺顷刻敛了表情,眉目阴沉。
应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你不是那种交往了就急着上床的人,你尊重我。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一点都没有尊重过我。
我也是蠢,连亲我脸都不愿意的人,怎么可能喜欢我。你每次看我,都是在透过我看你的前妻是吧。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跟他离婚?你都爱他疯成这样了,为什么当初要来祸害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
盛英祺被一通质问后,变得沉默,半晌道:“算我对不起你,这事了后,我会多给你点报酬。”
应先生还要再说什么时,门铃响起,是冯天师的堂伯到了。
老者手里提着一个餐厅外卖袋子,里面放着小巧的桃木剑,黄符纸,朱笔等物。比起冯天师那次的架势,他这样子更像是出门散个步,遇到熟人家在附近,就上来坐一坐。
而秦明珠已经确定老者能看到他了,老者一进门就往他这边看了眼。
不行,他一定要逃!
秦明珠退到墙角处,他没办法摆脱自己的手机束缚,如果他能碰到自己的手机就好了,那就可以离开这里。
*
通灵仪式开始。
老者让应先生盘腿坐下,自己从袋子翻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像洗米水一样的流动液体,但一开瓶口,就散发出极其刺鼻的气味。对秦明珠来说,不仅是刺鼻,他头都开始晕。
可除了他,在场的几个活人只是略微皱了下鼻子。
盛英祺目光灼灼盯着老者的动作,在老者将流动液体洒在应先生身上的时候,他插了一句话,“冯老先生,这个方法真的能让我再见到他?”
冯老先生动作不停,他注意到应先生脸色越来越白,用没沾液体的手在人的肩膀摁了一下,“后生,别紧张。”再回答盛英祺的问题,“我不敢保证,只是试一试。”
见盛英祺还在要说什么,他幽幽道:“这事我原来就不想帮你,是损阴德的事。我也跟你说过了,我不能打包票,如果你不想继续了,那现在停下也来得及,我看这个后生太紧张了。”
“冯老先生您别生气,是我多嘴,我不问了。”盛英祺退后,并提醒一般地对应先生说,“我已经让我的助理去联系你父亲的公司了。”
中断的仪式继续。
秦明珠感觉头越来越晕,甚至开始意识模糊,他知道这肯定是通灵仪式的问题。
他不想,一点也不想再让盛英祺看到自己。
心情化为实质的怨气,脚下弥漫黑雾,秦明珠喉咙发出抑制不住的嘶吼声,朝老者扑去。老者像是听到动静,猛然向旁边一闪,一只手则是飞快地提起地上的应先生。
应先生本是闭着眼睛,忽然被提起,本能将双眼睁开,就迎面撞见一张青白的鬼脸,吓得他直接尖叫出声。
但没喊两声,就被另外一道声音压住。
“明珠?老婆?”
发出声音的是盛英祺,他瞳孔放大地盯着现身的秦明珠。可能只有一秒,不到两秒的时间,他就伸出手想抓住秦明珠,一支桃木剑猛然敲下他的手。
“不要命就伸手碰他!”
老者侧身挡在盛英祺的面前,双眼带着审视,“后生,变成厉鬼可不是好选择。”
秦明珠比所有人都要晚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下自己。青白的手,过长的指甲,清清楚楚的鬼模样,原来他现在已经这样吓人了。
他忽然庆幸自己在意的人都比他更早离世,不用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下一瞬,他骤然往门口飘去,可是一张黄符直接阻断去路。一接近黄符,浑身就像是被火烧着一样,疼痛让他刹那间滚下泪,寸步难行。
“盛英祺!”秦明珠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他回头望昔日的枕边人,那双曾如宝珠璀璨的双眸淌下殷红的泪水,“你就这么恨我吗?”
盛英祺已经从刚才失态回过神,他用力地抿了下唇,不理会已经吓晕的应先生,不回答秦明珠的话,只是对老者说:“冯老先生,我要他就算是鬼也只能待在我身边,您一定有办法吧?”
第12章
声音刚落,盛英祺又重说了一遍:“冯老先生,您一定有办法吧?多少钱我都出得起,只要您能把他留下来。”
老者唇瓣上的胡子抖了抖,稀奇道:“厉鬼你也要留在身边?不怕折寿?”
盛英祺沉默片刻后,笑了一声,“不怕,再者不是有您在嘛,区区一只鬼而已,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老者连连点头,“很少见到连厉鬼都不怕的后生,得,既然你不怕,那我便帮帮你。”
盛英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强烈的荒唐感充斥秦明珠的心头,明明同床共枕多年,他却像是头一回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理解为什么盛英祺可以摆出一副视他为所有物的模样,他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死了,他也有思想,不是死物。
明明是盛英祺提的离婚。
到底是为什么?
盛英祺可以提离婚,可以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拿他年龄说事,可以私下羞辱他,还可以在此时此刻,依旧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在他痛得几乎站不稳脚的时候,盛英祺所想的是要将他留下来,哪怕他变成厉鬼。
秦明珠忽然觉得盛英祺从未爱过他,盛英祺爱的只是自己。他兜兜转转大半生,选错了麦穗,竟然与这样的人走进了婚姻殿堂。
他含泪笑出声,一滴又一滴的血泪顺着脸庞滑下。
年龄小的时候,他想哭就哭,爱笑就笑,但哭笑这种权利也逐渐被年龄所束缚。亲朋好友离世离心,他也在岁月磋磨中,努力把自己成长为拥有钻石心的成年人。
现在他累了。
他不想再去管年龄、面子、身份,一切都不想管了,他真的好累。如果能睡一觉就好了,他已经很久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死亡那夜也许是他近段日子睡得最好的一夜。
秦明珠看向那张黄符,眼神慢慢发直。
爱他的人都离开他了,他也死了,可却变成鬼,被困在这里,不得安宁。
魂飞魄散也好,油煎火燎也好,只要能摆脱现在。
秦明珠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恒心和忍痛力,他猛然扑向黄符,手指抓住,一边塞进口里囫囵吞下,一边朝阳光房冲去。
他的离世最好能有花,可惜那次在Q国遗憾错过。此时他能选,便想着在魂飞魄散再看一眼花。
本来今年是想送绣线菊给珈玉哥的,可惜绣线菊没活下来,他也是。
身体破窗坠下时,秦明珠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比刚成为鬼的时候还要轻,轻飘飘的,没有羽毛重,阖眼的瞬间他好像看到有什么也落了下来。
“秦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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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感觉到这种失重感,是他大学的时候。他跟一群同学去玩蹦极,从高塔上跳下去,风刮过他的脸、耳朵。他变成一只鸟,不是秦明珠,只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鸟。
随着失重,他好像真的回到二十几年前,那段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