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重生](37)
夏荷气闷道:“难怪小主子说你是笨鸟,真是没说错。”
安嬷嬷笑着戳她脑门,道:“傻妮子,这小白虎盯着它呢, 它哪里敢说旁的话。”
叶重锦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把鸟笼打开, 想逗逗这只笨鸟,小吉利却缩在角落里发抖,不肯出来, 显然还惧怕老虎的威严。
小白虎蹲在小孩身旁,歪了歪脑袋,瞪着灿黄的圆眸瞧了好一会,许是看出这鹦鹉害怕它,忽然把爪子伸进鸟笼里,胆小的鹦鹉被吓得花容失色,哀叫连连,小白虎来了兴致,乐此不疲拿爪子拍它。
叶重锦捂着嘴偷笑,怕把这笨鸟吓坏,忙让人拿远些。
小白虎没玩够,委屈地朝主人:“嗷呜——”
叶重锦捏了捏它软软的小耳朵,哼道:“你这欺软怕硬的假老虎,昨天是谁被一只小狗崽儿给吓跑的,就知道欺负鸟,算什么好汉。”
小白虎听不懂,就用小脑袋蹭他。
安氏正好进屋子,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心里一颤,虽然都说这老虎比猫还胆小,可乍一看,还是吓人的。
“母亲。”小孩抬眸唤道。
安氏几步上前,拉着儿子的手坐到榻上,打量他越显消瘦的面庞,眼眶一红,道:“怎么又瘦了许多,母亲真恨不能把天上的日头射下来,让我家乖宝少遭些罪。”
叶重锦无奈道:“哪有消瘦,不过睡不好觉,气色不好,等天气凉下来就好。”
“母亲眼神好着呢,别想蒙骗我,分明是瘦了,这才八月初,还有些日子要熬。”她抚着儿子的脸颊,忍住眼泪,道:“琉璃,把瓜果呈上来。”
叶重锦头疼道:“母亲,我真的吃不下。”
琉璃已然往桌案上摆了一个玉白的瓷盘,盛着一串紫红的葡萄,几片切好的西瓜,还有削过皮的香梨,紫红白三色相衬,果肉晶莹剔透,果香弥散开来,叫人垂涎。
琉璃朝小孩福了福身,软语劝道:“小少爷,这些瓜果用井水冰镇了大半个时辰,清凉爽口,便是看在夫人的良苦用心上,多少也用一些吧。”
叶重锦抿抿唇,用木签叉起一块香梨,送入口中。笑道:“母亲,这梨真甜。”
安氏弯起眉眼,柔声道:“乖宝喜欢就好,这梨是城郊的庄子送来的,今日刚到,这几日城门戒严,还好你父亲清名在外,守城的士兵肯通融,放了他们进来,不过想出去却是不能,只能先安置在府中。”
叶重锦叉起一颗葡萄送到他母亲唇边,问:“外面发生什么了,怎么还要封锁城门。”
安氏就势吃下那颗紫红葡萄,却是眼神闪躲,不肯开口。
安嬷嬷答道:“老奴听说现在刑部、大理寺还有孟家军的将士们,在满城地搜查,似乎在抓什么江洋大盗,不过哪个江洋大盗有胆子来京城闹事,这不是嫌命长么,怕是有什么内情。”
叶重锦狐疑地看着安氏,问:“母亲可是知道什么?”
安氏被他瞧得没法子,把下人们打发出去,这才小声道:“母亲也是昨日才听说,宫里的太子殿下遇刺了,如今还生死未卜,外面闹得满城风雨,其实是在抓刺客余党,储君遇刺不是小事,怕动摇民心,这才拿抓贼做借口。”
叶重锦手一抖,刚叉起的一颗紫红葡萄掉到地上,沾染了灰尘。
“母亲,这些话母亲是从何处听来的,会不会有误……”
那人是何等的机敏,怎么会被宵小算计。
安氏道:“我是妇道人家,从哪里知道这些秘辛,自然是听你父亲说的。前几日,晟王妃还邀我们几个去慈心庵吃斋避暑,忽然就爽约了,如今想来,也是因为此事。说起来,好似就在阿锦生辰那日,过了门禁,太子不知为何在宫外逗留,这才让人得了手。”
“我生辰那日……”
见小孩眼中流露惊诧,她连忙温声安慰:“阿锦不必担忧,宫里的御医良药数不胜数,太子殿下又吉人天相,该是无碍的。你父亲不愿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乖宝日后且远着些太子,这皇室啊,可不像看起来的风光,内里的龌龊多着呢,母亲怕阿锦也着了道。”
叶重锦脑中嗡嗡作响,已然听不清耳边的谆谆教诲。
他想起来了,前世顾琛也是在这一年遇刺的,不是在宫外,而是在太子东宫,是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
有些事,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他也该忘记,只可惜渡过忘川河时,未饮下那一口孟婆汤。前世那些过往,他竟连细枝末节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倒在血泊中的内侍,眼神涣散,用尽力气说下那一句:
——求太子殿下,为宋离收尸。
穿着四爪蟠龙锦袍的少年,紧紧握着他的手,黑眸里闪烁着光彩,直把人的心魄都吸引进去,道:“原来你叫宋离,你要孤为你收尸?可孤从不在意死人,你有想得到的东西吗,那就活下去吧,只要你活着,孤就满足你,如何。”
那时他想,原来所谓天之骄子,是可以如斯任性的,阎罗王也能被他吓退。
安氏把儿子揽在怀里,道:“阿锦,乖宝,你这是怎么了,忽然不说话,不要吓唬母亲。”
叶重锦蓦地抬眸,道:“母亲,阿锦想进宫。”
安氏蹙眉:“这是为何,如今东宫正乱着,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小孩轻轻地,却不容置喙地道:“母亲,小白虎的名字,孩儿还没有问过太子殿下,孩儿得去东宫,必须去。”
这孩子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凡事心里都有数,只是如此坚决地要做某件事,还是头一回。
安氏沉默良久,终究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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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天天,叶家的马车往皇城方向驶去,叶丞相亲自送小儿子进宫。
“父亲,太子遇刺,您心里有何想法。”
叶丞相眉头一跳,他是真的后悔一时嘴快,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否则也不会惹来这些麻烦。
他斟酌片刻,道:“阿锦,你自小就天资极高,我与你祖父其实都清楚,若是好生教导,日后的成就只会比你哥哥更高,可是我们迟迟不肯教你读书识字,不让你入学拜师,你可知其中缘由。”
小孩垂下眼睫,乖乖答道:“因为祖父和父亲心疼孩儿的身子,怕累坏了阿锦。”
“此为其一,其二,则是这世上最容不得的,就是聪明人。从古至今,有多少人有着天纵之才,却过早陨落,徒叫后人扼腕叹惜,所谓慧极必伤,并非没有道理,父亲和祖父都想保护阿锦,不要沾染世俗朝堂,只愿你开开心心地过活,做个逍遥自在人,哪怕目不识丁,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小孩抿抿唇,道:“父亲说了这许多,却不曾回答阿锦的问题。”
“阿锦!”叶岩柏难得动怒,“父亲说了这许多,你也不曾往心里去,太子遇刺之事,并非你该过问的,此行来,只为谢恩,还有询问白虎的名字,旁的一概不许多说,可明白?若是你不听话,我们即刻回程。”
叶重锦握着腰间的玉石,轻声道:“父亲,您说的阿锦都懂,可阿锦有一事不明,父亲心里装着江山社稷,装着黎民百姓,为何唯独待太子殿下严苛,甚至到了,宁愿他失势的地步。”
叶相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这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儿子,这孩子只低垂着脑袋,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甚至有些委屈的意味。
即便是他那位被人夸到天上去的大儿子,也不曾发觉他这深藏在心底的隐秘想法,如今,却被眼前这孩子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他是不愿顾琛得势。
当今圣上有六子,排除绝无可能的五皇子,也还有五位。这其中,无论哪一位最终坐上那个位置,他都有自信掌控得住,让他叶家全身而退,唯独顾琛是个例外。
不仅仅是他对阿锦的心思,更是因为他过于深沉的城府,叫人心生畏惧,叶岩柏不怕赌,但他输不起,他身后是家族百年的根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老爷子常说,待他死后,把这一支迁出族谱,死后不入叶家祖坟,免得这一脉的不肖子孙气坏老祖宗。然而读书人最是讲究落叶归根,若是当真如此,怕是老人家死后都闭不上眼,他叶岩柏又何尝不是。
当年入仕是情非得已,如今想抽身更是难上加难。叶岩柏乃至孝之人,自然不希望老父抱憾终身,临了还要以族中罪人自居。
他不仅要保全族人,还要保全他这一大家子,从这场朝堂争斗中全身而退,日后回津州,做个洒脱的教书先生,含饴弄孙,管他龙椅上坐的是谁。
说句不好听的,圣上这几位皇子,没一个是好东西,谁坐上那个位置,还真没什么分别。
他叶氏的祖训是教化世人,又不是普度众生。
面对幼子的质疑,叶岩柏只摇摇头,道:“太子失势与否,非我所能决定,阿锦,也许你觉得父亲冷血,但是这皇家事,咱们家还是少插手为好。”
叶重锦默然,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叶岩柏,顾琛注定是那个位子上的人,此时施以恩惠,总比袖手旁观要好。顾琛如今手中没有实权,能做的事有限,此时小小的恩惠,以顾琛的性子,是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毕竟旁人猜不出来,叶岩柏却是一定能猜到,派来刺客的人,是大皇子——顾鸣。
顾鸣的舅舅在边关接连击退外敌,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他下意识为顾琛着想,却是忘了,现如今在外人看来,即便是大皇子,也比顾琛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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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宫,叶岩柏到底是外臣,被拦在外殿,眼看儿子被东宫的内侍领走。
算起来,叶重锦已有三年不曾来过东宫,陈设竟与以往并无分别,粉色罗裙的婢女,蓝色锦衫的宫人,只是比以往多了些难闻的汤药味。
五殿下顾悠正呆坐在殿内,一双兔子眼哭得红红的,他如今已有十一岁,相貌只比从前更美,只微微蹙眉,瞧着便叫人心碎,他身旁立着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长身玉立,紧抿着薄唇,却是莫家二公子。
见着小孩走进来,顾悠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掉下来,抽抽噎噎地道:“阿锦,皇兄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呜呜……”
叶重锦蓦地攥紧拳头,好声安慰了几句,转身朝室内走去。
的确是流了许多血,已经过去几日,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几名宫婢正拿着熏香遮掩气味,见到他连忙福身行礼:“给小公子请安。”
叶重锦点了下头,却听里面传来那人粗哑的嗓音,隐约还带着笑意:“孤这伤不亏。”
小孩眉头微蹙,快步上前,掀开明黄的纱帐,那人憔悴的面庞便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