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玫瑰(112)
打烊时,小燕看向已经把凳子架起的空桌子,又看向仍旧坐在收银台后的陶野,张了张嘴,想叫声老板,问问老板你要不要回家。
可是看着陶野的脸,她又没法问出任何话来。
最后她留了收银台那里的一盏灯,其他的灯都关掉,拿起包准备往家里走。
外面天已经黑了,只有隔着几米的高吊路灯还散着点光。
小燕关上玻璃门,走到路边等末班公交。
电动车还没洗,明天早点过来,洗干净再骑回去好了。
她边等边低头玩手机。
玩了有一阵子,脖子都发酸,公交才终于过来。
她起身,走向空无一人的公交。马上踏上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店里。
这一眼,又让小燕愣在了原地。
孤零零的一盏白灯下,陶野不再直坐在椅子上。她终于还是无力地趴在了收银台的桌面,肩膀剧烈颤抖着,脸深深埋在臂弯里。
她在哭……
遮住她脸的小臂绷得很紧,白天挽起的袖子都还没放下,随着身体啜泣的起伏,隐约露出了手腕处一个面积挺大的刺青。
刺青的图案是一颗星星。
小燕很早就看到过,还偷偷地很仔细地观察过。
那好像是后来重新刺上去的。星星的形状刚好遮住了原本的那朵花,和花下面的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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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新闻之后,再没有关于芬兰暴雪的新消息被报导。
可能是别的国际大事太多,没有空位置给它,也可能确实没什么人关心那场暴雪,记者也就没有再跟进了。
总之后来小燕看着她的老板用各种手段去找那场暴雪的后续情况,都是没有结果。
小燕安慰老板,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
可是陶野没有她那么乐观。陶野似乎总是觉得,那个叫夏星眠的钢琴家有极大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就这样,在陶野日渐灰败的面色中,煎熬地过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陶野还是不死心,托了各种朋友帮忙询问这件事。白天她坐在咖啡馆收银台后面,生意也不管了,光是盯着手机,在聊天软件里一遍遍求人家打探消息。
小燕一个人又做咖啡又收拾卫生,都要忙得窒息。
她一扭头,看着脸色苍白的老板,又不忍心说什么,叹的气比陶野只多不少。
那个人在老板心里,一定很重要吧。
下午时分,天气晴朗,温度不冷不热得宜人,正是白领们拎着电脑来喝咖啡忙工作的时候。小燕来来回回往返吧台,恨不得自己长出十只手来。
这会儿,小燕正在后厨忙着倒垃圾,玻璃门又被推开。
一个客人走进来,走到离收银台很近的地方坐下,不吆喝服务员,也不点东西。
只是坐着。
陶野的注意力还钉在手机屏幕上,用余光瞥到了有人过来,却没有主动招待对方,想着让小燕来,自己仍忐忑不安地等手机上的消息回复。
可是过了半天,也没等到小燕来招呼客人。奇怪的是这人也不主动开口,光是一句话不说地坐在那。
那人实在坐得太久了,久到陶野再没办法忽视。
她便在紧盯屏幕时稍稍分了点心,问:“您在等什么?”
对方向前稍稍倾了些许。
黑色的长发垂到了收银台上,一阵熟悉的清冽体香拂过来。
清香缠上鼻尖的刹那,陶野低垂的脖颈瞬时僵硬了。
半晌,陶野迟钝地一点一点抬头,顺着那柔软的黑色发尾,目光一寸一寸地缓缓向上爬。
她看见干净伏贴的白衬衫,看见清瘦漂亮的锁骨,看见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然后,看见那张在记忆里都已经变得微微模糊的脸。
许多年后,在黄昏公园苍老的长凳上,在小石子路拄着拐杖散步时,在翻阅昔年陈旧的相册间,陶野还是会清清楚楚地记起她们重逢的这一天。
珊瑚色的午后阳光里,年轻的夏星眠就坐在她的对面,一臂长的距离,平静的眼眸乌黑清亮,黑色长发搪在雪白耳廓后,携着浅浅温暖的笑意,对她轻声说——
“在等你抬头。”
第82章
伞下
晚上闭店后,天空又缀上了乌云。
没多会儿,下起小雨来。
陶野关上最后一盏灯,反手拉合玻璃门,挂上锁。
她一转身,就看到不远的屋檐外,夏星眠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绒绒细雨中,夏星眠撑着一把黑伞,单薄的衬衫随着风在她身上爬动,描摹出她消瘦了不少的身体。
陶野忍不住想:或许现在不该再叫她「女孩」,而是「女人」。
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漆黑又沉稳,蕴着似有若无的笑。眼底的光再没有以前那股子消磨不去的傲慢与倔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安的成熟与平和。
只是,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一些格格不入的病态的苍白。
还在生病吗?
陶野又折回头,拿出钥匙,轻不可闻地低喃:“我给你拿件外套。”
夏星眠没有拒绝,依旧沉默着。
陶野打开繁琐的门锁,走进去翻找一番,为她拿了件白色风衣出来。
她走到屋檐下刚好能遮住雨的干湿边缘地带,伸手把衣服递给伞下的夏星眠。
夏星眠温顺地接过去,单手往身上披。因为拿着伞,她的动作不是很方便,搭上左肩头,右肩头便滑落下来。
陶野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快要落到地上的一侧风衣。
她意识到这样不合适时已经来不及了,衣领已被自己捏在了手心里。
于是她只好别过头干干地闷咳一声,拎着那侧衣领,别扭地帮夏星眠穿上。
为夏星眠穿风衣时,陶野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夏星眠锁骨附近的衬衫。
那里带着一些雨天沾染的潮气,薄薄的布料下,是温暖而真实的皮肤温度。
明明只触碰了一刹,可她好像感觉到了夏星眠的心跳。炽烈的心脏,在那柔软肉骨的包裹里,灼灼跳动着。
她正要抽离自己的手,却忽然被夏星眠的手轻轻按住了手背。
温和的力度,让她的手掌完全覆住了那一方绵软的胸口。
像是把手沉入了春日和煦的湖水中。
“姐姐……”
夏星眠喊道。
陶野没有应她,反而躲着她的目光,坚持想要抽出手。
她一动,夏星眠就松开了。
“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在外面忙归忙,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陶野生硬地扯开话题。
“是,我以后会注意。”夏星眠乖顺地答应,没有被拒绝的难堪,神情语调都很自然,“主要这次是从医院提前出来了,按理说我该治疗满一个月,但我总想着早点到云州来。”
“治疗?”
“休养,是休养。”
“那你来云州,是因为在这边有工作吗?”陶野顺着街道走,语气不冷不淡,听不出情绪。
夏星眠亦步亦趋地跟在陶野旁边,帮她撑着伞,“我没有工作。乐团那边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这些年我基本上也不弹琴,全都生疏了。不瞒你说,来云州的飞机票钱差不多已经花光了我最后那点积蓄。”
“你的基础在那里,早晚都能重新弹琴的。”
“短时期内恐怕不行。我在芬兰遇到了点事,尾指与无名指的神经出现了些问题,还在恢复中,摸不了钢琴。”
“除了弹琴,找不到别的营生了?”
“恐怕是……”
陶野忽然抬眼看她,眼底有遮掩不住的不解。
“所以你突然跑来云州,是没钱了,走投无路了,才终于在4年之后想起来找我帮你的忙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语气里还隐着一零星极难察觉的埋怨。
夏星眠抿住嘴唇,也望向陶野。
她的脸上没有对陶野这个说法表露出丁点儿不满,只有一如旧日的平静,与难起波澜的淡泊。
“姐姐,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夏星眠的声音很轻很轻,喃喃了一句陶野这时听不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