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213)
只是她眼中光彩流丽,白玉般的面庞染上红霞,虽是盛怒也别有一番风情。景澜感到十分有趣,逗弄之心忽起,拉着她的手腕道:“你我是道侣,昨夜床帐中再亲密的事都也做了,怎么这时候碰你一下,你倒不愿意了呢?”
洛元秋不可思议道:“这怎么能一样?那是在屋里,这是在外头,师弟还在树边上呢!你、你怎么能这样?!”
她越想越气,张口就对着景澜的手咬去。景澜眼疾手快避开,一把将她掼到了树干上,一本正经道:“你是怕被师弟看见了,师姐的脸面就保不住了是吗?……哎,师姐你不要乱动,他好像正看过来了。”
洛元秋怒瞪着她,果然再也不挣扎了。但这气焰一降,便是一落千丈,再也不复炽盛,洛元秋在惴惴不安中红着脸,连喘气也不敢过分,拧着眉低声问:“他走了吗?”
景澜好整以暇的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很是欣赏了一会她这副样子,闻言轻快一笑,道:“骗你的,他根本没有看过来,他刚才是在和别人说话呢。”
看她眼中凶光再起,景澜笑着松开手,转为环腰搂抱。洛元秋本想狠狠捶打她一番,但在两人渐渐相合的心跳声中怒气全消,最后也只是扯了扯景澜的耳垂作罢。
沈誉听见脚步身自身后传来,转身看去,见景澜一耳通红,洛元秋倒是面无表情,也懒得去猜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抖去衣上落雪,他是个欲言又止的模样:“师姐。”
洛元秋已经被师妹折腾的心力憔悴,对师弟便开门见山道:“你想和我说些什么?直说就是了。”
站在她身旁的景澜目光微动,道:“是玉映叫人过来的?”
沈誉答道:“不错,他着人来问师姐何时得空过去一趟,那道人醒了,玉映正询问他关于符箓的事。”
说着他向东边飞快看了一眼:“人还未走,正等着回话呢。”
洛元秋琢磨了片刻,也很想知道这符箓出自何人之手,便对两位同门道:“既是这样,那我先随他过去看看。”
景澜抬手拦住她:“腰牌还带在身上吗?”
洛元秋道:“你说掣令的腰牌?早已经不在身上了。”
景澜在她腰上一拂,见玉色莹然,轻轻道:“我就记得还在,今早晨起时,分明是我亲手挂在你腰间的。”
一听她提起昨夜,洛元秋又觉得唇上微暖,脸颊发热,忙道:“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是我一时忘了。”
而此刻沈誉也恰好看来,他并未说些什么,只是神情略有些怪异。洛元秋装作看不见,对两人说道:“我随他去玉映那里看看。”
景澜摘下她发间雪花,自然而然道:“那我就不等你了。今夜我必定要留宿宫中,你若是不愿意来陪我,就去府邸歇息吧。”
洛元秋见她笑得温柔,也情不自禁笑了笑,道:“我知道啦,你不必担心我,且去忙你的事吧。”
景澜含笑点头,洛元秋转头对沈誉道:“师弟,我走了,你若是要寻我,找玉映帮忙带话就便是。”
沈誉垂眸道:“好,我记下了。”
洛元秋看他二人不争锋相对时倒也和睦,心中感到十分安宁,顿时放下心来去找玉映了。
待她走后,景澜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其实我有一事不明白,要向沈大人请教。”
沈誉呵呵一笑:“不敢不敢。”
“你三番五次说我心中有鬼,”景澜看着他道,“请问这鬼又是什么鬼呢?”
沈誉侧身看了一眼洛元秋离去的方向,缓缓道:“自你出任台阁以来,常出入卷宗库,我留心查看过,你调出的旧卷宗,大多都与先帝在时百绝教作乱有关。”
景澜道:“哦?想不到沈大人竟是如此心细。”
沈誉冷冷道:“查旧案翻旧卷也没什么,但为何你在这之后,每每遇到与百绝教有牵扯的案子,都是重拿轻放,最后不了了之?景大人,若不是你时常出入宫廷,为陛下所信赖,恐怕我也要以为你这是打算弃明投暗了!”
景澜轻巧道:“原来只是误会一桩,不过有些事明面上的确是做不得,暗地里更便宜行事,权衡利弊,这弃明投暗也无非不可。”
沈誉紧盯着她道:“这些不过是让我怀疑,但你招魂所用的法术,我却是清清楚楚知道,那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法术,原来是这么一个由头。”景澜点点头,背雪而立道:“那法术并非是用来招魂的,人死魂消,更别说死了数十年的人了。活人有魂,将死未死时尚能一召,你几时见过谁招出千年之前的魂魄?死而不衰,衰而不灭,那便已经不是人魂了,它是灵。”
她不以为意的笑笑:“难道你以为师姐是我以法术招魂招出来的?我劝你还是动动脑子吧,这种事,纵然我有心去招,也未必能成得了。”
沈誉虽然不是很信她,但也知道事关师姐,景澜绝不会说假话,便道:“这法术我也是偶然从叔父所藏古籍中见得,此术早已失传,历代能人推演补缺,至今都未曾将其补完;亦有人说其实已经推演完毕,奈何此术贻害无穷,当列禁术之流,不可放任其外传,索性毁去重要的几处,只留下残本。我叔父曾费心去收集,最后听人说此术落在了百绝教手中,那教主招揽时曾与信众说,他有起死回生之能,恐怕全凭依此术而为。”
景澜叹道:“沈和不愧是大家,涉猎如此之广,连这等偏门禁术都能寻得下落。”她抬眼看向沈誉:“听说你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除却阵法以外,为何与他连半点相像之处也无呢?”
沈誉轻描淡写道:“他是他,我是我,这种道理莫非景大人也不懂?怎么,难道有人一见到你便和你说,你与云和公主是如何如何相似了吗?”
景澜冷冷道:“同样的道理,今日你所见到的师姐,也绝非从前的师姐。收起你的算盘沈誉,上一回你已经错得满盘皆输,这一次又想怎么样?”
“输了一次不怕,”沈誉稳稳道,“只怕输不起。”
“输不起?”
景澜轻声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输不起。在没见到洛元秋之前,我不怕输;见到她之后,我已经不敢再输。但师姐也不是你我的筹码,她自有她的打算。”
沈誉这次没有说话,景澜修长的手指微张,接了一把雪攥在手中,继续道:“阴山那种凶险之地,从来都是九死一生难再回返的,她说越也就越过了,足见心性之坚。她说她不畏死,我信她说的话,但她可以不怕,我却不能不怕。”
“刺金师,”沈誉摇头,仿佛也有些难以置信,“如果不是白息之死太过蹊跷,开棺查验后我起了疑心,任我如何去猜,也猜不到,师姐竟然就是刺金师。”
景澜顿了顿道:“那年我回京,骤然得知师姐已经离世的消息,几乎想随她去了。但我母亲重病在床,为了等我回来不知生生熬了多久,她求我活下去,哪怕不是为了自己。”
沈誉沉声道:“云和公主之事我也略有耳闻,所以后来你便成了陛下的玄质?”
“我的外祖,也就是先帝,之所以把女儿嫁给靖海侯,是探听到了一件辛密。天师府的秘术只能在血亲间相传,他以此为由,竟然异想天开,认定血亲之间既能传承法术,必然也能以命换命,逆转生死。从前靖海侯一脉所娶的公主,也只是从旁支中挑选五代以后、与皇家血缘淡薄的宗室女受封。所以他将女儿下嫁,正是为了让公主生出一个与他血脉极近之人。”
沈誉错愕万分,联系之前所得的种种消息,也不难猜出先帝的意图,但他仍有些不明白:“但不是已经有靖海侯在前,为何一定要公主所生的后代?”
景澜道:“他虽贵为天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寻常人,想要长生不死,非修士难以做到。一个普普通通的靖海侯怎么能满足的了他?他要的是一个身负法力的玄质,能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伤,替他挡去禁术大半的反噬,最后以命换命,彻底脱去凡胎,肉身不老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