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9)
郭大友率先站起身掀开幕帘步入寝间,孟旷随在他身后。唐际盛随即退出了这间屋子,立在门外等候。
寝间内,一眼可见一张宽敞的拔步床,潞王只着内衬,躺靠其上,身上还盖着锦被,双眼紧闭,呼吸匀称悠长,当真是在睡觉,这反倒省去了二人弄晕潞王的步骤了。
郭大友无言地看了一眼孟旷,点了点头。二人立刻开始动手脱衣,将外面的锦衣卫服饰脱去后反穿,里面黑色的内衬直接就将衣物变成了夜行服。孟旷脱去了阿修罗面具,重新戴上一张更加凶恶的恶鬼面具,而且是遮住整张面孔的那种。这玩意儿是四爷张东威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郭大友也做了与孟旷相同的事,他们将所有可能被认出特征的武器和随身物品都藏了起来。紧接着,孟旷从腰包中取出了一个瓶子,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径直冲到床榻边,一把抓住潞王,掖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发声,并强行抵住他咽喉部,迫使他张嘴,一把就将那药丸塞进他口中,强行让他吞服了下去。
潞王突然被惊醒,随即遭遇了这样粗暴的动作,根本反应不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感觉到自己莫名其妙吞了什么下去。随即整个人周身一麻,浑身上下的血液倒流,冲入脑海,整个大脑顿时像是遭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眩晕无比,一股恶心欲呕吐的感觉泛起,他痛苦地弓起身来,眼前更是出现了两个恶鬼一样的人,吓得他浑身顿时抖若筛糠。
“朱翊镠,我们来寻你了。你可还记得我们?”
“我……我不记得,不记得……”他吓得浑身颤抖,因为咽喉被扼住,他声音发不出来,只能压着嗓子勉强说话。
“不记得了?再好好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不记得了?”
“我真的不记得了,鬼差……鬼差,我乃天子御弟,你若要勾我走,也是要问过我皇兄的,人皇之弟那里是你说勾走就勾走的。”潞王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哼,甚么人皇御弟,哪怕人皇本尊,上了生死簿,我们也是说勾就勾走了。你眼下犯了大罪,我等只来问罪,你说,你作为大明御弟,叛国之罪该当何如?下了地狱,列祖列宗还能让你好过?”
“我没有叛国啊,列祖列宗在上,朱翊镠哪里敢叛国!”
“那你为何会与汪道明此等国贼勾结!?”
“冤枉啊鬼差,我真的没有与汪道明勾结。只是……我只是想起来我曾经见过他,我知晓他乃是汪直之孙,我已经像朝廷明确告知这一信息,我何曾叛国,更不曾勾结他。”
孟旷与郭大友听闻“汪直”一名,顿时浑身一震,二人相视一眼,郭大友当即压低嗓音继续怪声怪气道:
“你是如何得知他是汪直之孙的,细细道来,我等当可考虑当下是否勾你入狱。你生死与否,全在你自己掌握。”
“好好好,我全都说出来。今年年初,我入京朝觐时,去过我在京中开设的青楼添香馆。当时我安插在添香馆的内线告诉我,我那家仆吴永正在和倭人私下里做交易,我气得不行,把吴永叫来审问,吴永害怕之下都告诉我了,还跟我说,这笔生意是一个掮客从中斡旋而成的。这掮客和神机营的宋提督关系不浅,但他将身份隐藏得很好,吴永并不知晓掮客是谁。之后我让吴永再把这掮客约到添香馆见面,我从暗孔之中见到了那掮客的容貌,那是个黑脸豹子眼的汉子,我当时只记住了他的容貌,却忽略了站在他身边的随从。但那随从的容貌我还是记在脑海里,见到汪道明时,我就觉得他很熟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他就是那日陪在掮客身边的随从。我之后才回过味来,掮客根本就是汪道明,那黑脸豹子眼的汉子其实才是他的随从。”
“吴永走私军火给倭寇,你知道了却不阻止?”
“吴永……吴永说就最后一批,这些军火烂在仓库中也没人用,不如卖给倭寇换钱回来。吴永把他贩军火敛来的所有财宝都孝敬我了,我……我就是贪财。鬼差,鬼差饶命啊,我真的没有诚心要叛国啊,我只是没想到卖一点军火会如此严重,倭人当真打过来了……”潞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涕泗横流,半点也无王爷的威严,看上去就像是个二十啷当岁的纨绔子弟。他还继续为自己辩解:
“我……我昨夜看了杭州府衙的地方志记录,才知道汪道明是汪直的孙子。汪直,就是那个嘉靖年间的倭寇头子,大海盗,被杭州府处死。其子汪信,孙汪明,闽东人。那汪道明有一口难以遮盖的闽地口音,又如汪直一般善使火/枪,年岁比我大十来岁,汪直被处死时他的孙子也有八、九岁了。我想他定然就是汪直的孙子汪明……不知者无罪啊鬼差,你们绕了我罢……饶了我罢。”
眼看着潞王被药物控制着,神志越来越不清,浑身冒虚汗,眼神涣散。孟旷哑着嗓音开口了:
“朱翊镠,你叛国之罪可免,但侵榨国朝、为祸百姓之罪不可免,被你害死的无辜之人无数,大多只为满足你个人私欲。你作恶多端,难以饶恕,今日取你阳造祸乱之物,绝你后嗣,以作惩戒!”说罢,不顾潞王挣扎,一把掐住他喉咙,堵住他发声,并狠狠一拳击打于其胯/下,痛得潞王浑身弓起,额上青筋暴起,没过多久便彻底晕厥过去。
郭大友在旁看得后背直冒冷汗,胯/下凉飕飕的。他虽答应孟旷以这种装神弄鬼的方式报私仇,但没想到她选择了这么“歹毒”的方式,这女人深知男人的痛点在何处,实在太狠了……他心中暗叹。
郭大友完成了套话,孟旷也完成了复仇。二人重新穿好衣物,解下面具,还给潞王盖好了被子,擦去了额上的汗珠,这才不慌不忙走出了屋。一掐时间,不多不少正好一刻钟。
屋外的唐际盛见他二人走出来,不禁问道:
“二位可问到想问的事了?”
“唐知府,潞王爷当真是神志不清,我们怎么唤他都唤不醒,他还一直说什么鬼差饶命的胡话。我俩等了半晌,见没办法问出个究竟,只得作罢出来。”郭大友显得很烦恼。
唐际盛深吸一口气,忙走入屋中,看潞王确实好好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没有缺斤少两,不禁松了口气。
“既然潞王爷身体抱恙,我等也不好一直叨扰,便就此别过。此番多谢唐知府襄助,往后若还有需要,您尽管开口,我兄弟二人必会伸出援手。”
“二位上差客气了。”
郭大友与孟旷当即离了杭州府衙往客栈返回,彼时,四爷张东威已经在客栈等他们了。
路上孟旷的心情既有复仇后的痛快也有一丝隐隐的忧虑,她不知道自己这番作为是否会被潞王识破,以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郭大友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安慰道:“放心吧,那迷药一颗下去人很快就神志不清了,哪里还能分辨我们到底是人是鬼,何况潞王本来就在睡觉,醒来后他只会当是做了一场噩梦,他自己是不会随便和人乱说的,大夫来诊脉也查不出半点痕迹。不过你那一拳,虽不至于当真断他后嗣,但我看他恐怕后半辈子每逢行床笫之事,心中都会毛毛的。潞王,后面恐怕子嗣会很艰难了。”
孟旷总觉得郭大友话语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这家伙也不当真对朝廷忠心不二,尤其是潞王这等作恶多端的贵戚,能如此报复一下,他心中也很爽快。
正如孟旷自己所说的,能够对皇家产生威胁的人,锦衣卫必然是其中之一。而锦衣卫报仇的手段多种多样,哪怕不伤敌人分毫,也能让敌人在恐惧的笼罩中度过余生。
二人很快回到客栈,见到了四爷张东威,并将探听出的结果告知了张东威。张东威沉吟了片刻,叹道:
“没想到啊,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嘉靖三十八年,杭州府处死汪直。三十多年后,他的孙子改换名字混入锦衣卫,还成了南衙镇抚使,开始了他的复仇。这回,走私火器于倭人,使倭人用之来犯。因果报应,这可真是令人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