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10)
边子趁吐出嘴里咬着的一根草,吊儿啷当地说:“师妹,你哭什么,我和你云棠师姐都是从鸿飞阁过来的,有什么怕的!云棠,你还和她多说什么,赶紧送过去才是正经事。”
说完,边子趁一个健步上前,把轻欢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拎起来,不管轻欢激烈的反抗,直接朝鸿飞阁走去。
“哎,师兄,你温柔一点……”云棠连忙跟在后面,一边安抚轻欢一边责怪边子趁粗暴。
南泱正和容怀一同走在高层的复式行空回廊上,她耳力极好,听见不远处的地面有人在吵着什么。驻足细看,原是子趁、云棠和轻欢三人,前后往鸿飞阁走去。
“子趁拎着轻欢做什么?”容怀随南泱停下,好奇问道。
南泱的目光锁定在不断挣扎的轻欢身上,淡淡回道:“我叫他们把轻欢送到鸿飞阁去。”
不用仔细听,都能听见那孩子口中嚷嚷的话。轻欢被高大的边子趁毫不费力地揪着后衣领,哭天抢地地撕心裂肺喊:
“师父!!!师父!!!”那动静都足以把掌门主殿的房顶掀翻。
“你这宝贝疙瘩舍得放手了?”容怀笑道,“不过,这决定是对的,对那孩子也好。你也该收敛心思,好好专心修炼。”
“师兄说的是。”
南泱目送着子趁一行人慢慢走远,扑腾的小家伙的哭喊也逐渐听不清,直到消失在茫茫楼阁中。
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师兄,你那铸剑池还有空位来铸造新剑吗?”
容怀挑眉:“有。怎么?”
南泱收回目光,认真地看向容怀,清茶一般的浅色眼眸似有光华流转:“我要为轻欢,亲手铸一把剑。”
第10章
东海风光秀丽,四季常春,什么时候登高望远,都是一片翠绿嫩红。
焚天门建立于众多岛屿之上,地域可谓天下最辽阔的门派。繁多的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地镶嵌在碧蓝的大海上,无数船只停泊在各个岛旁,弯弯曲曲的水路像迷宫一样绕花人眼。
最大的那个岛上翼然矗立着这片海域最高的建筑,那是焚天门的权势中心,掌门闻惊雷所居住的地方。
然而也是海域上,最冷清寡人的一个岛。
闻惊雷沉默坐在掌门宝座上,听旁边两个属下详细禀告门中事宜,有些发直的目光暴露了他正出神。
“左烈火旗三千人已抵达郁水关,右极光旗堂主昨日返回门派,带来收录了各大门派隐藏势力和人数的卷轴,以及部分门派的地图,函括部分秘密地道;烈火旗堂主发回线报……”
“等一等……”闻惊雷突然打断他们的话。
“是,门主。”阿风抱拳恭敬道。
“乱花谷……”
“乱花谷的人被阻在东海外,他们有一二百人,像是来试探情势的。门主放心,水阀天堑已放下,他们进不来。”
“嗯……”闻惊雷微微颔首,右手食指上的青色宝石戒指反射着窗口射进的点点亮光,许久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那么……他们有在继续找她吗?”
阿风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意识到闻惊雷说的是什么,忙回道:“是,门主,您知道的,这些年从未间断。”
闻惊雷眼中浮现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另一个下属阿起说:“哪里有什么消息。门主,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早该死了……”
“咳!”阿风瞪阿起一眼,没点眼力见。
闻惊雷重重地长叹一声,手指疲惫地按上太阳穴:“你们下去吧。不管怎样,不要放弃。”
阿风和阿起对视一眼,默默退下。
闻惊雷扶住座椅缓缓站起,空荡荡的大殿连一个侍女或侍卫都没有,紧紧关闭的大门和窗户隔绝了大部分阳光,空气中有丝丝阴冷气息。
闻惊雷走入内殿,是他平常处理事务的书房。高高的书架填满了整间屋子,上面放满的书被细心分类放开。闻惊雷走到一个书架前,有些枯瘦的手指摸上隔板,拨弄几下,打开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长长的木匣,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闻惊雷小心打开,从木匣中拿出一卷画。
他拿着画走到书桌旁,缓缓摊开。
那是一幅美人图,画里是一位容貌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身穿富贵的淡黄长衣,正在一簇长势甚好的牡丹丛前拈花而笑。
美人身量娇好柔美,眉眼情长,发髻如云,细长眉间有一点鲜红朱砂,像刺开的一滴鲜血,灼灼映华。画的右侧题了一句诗: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后有一行小字:壬午年七月十八于天隼教西苑作。
闻惊雷面色复杂,一时间曾经妻儿承欢家中的记忆浮上心头,戴着青色宝石戒指的手指缓缓抚过画面,触到那一行题诗时禁不住颤抖。
这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也是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亡人。
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那个画面,北罚与乱花谷一同杀入天隼教,北罚宫的弟子用剑指着她的脖子,挚爱之人那样悲惨地死在他眼前,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他目眦尽裂,喉咙嘶吼到崩溃,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站在那里,亲眼看着他们杀了她!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
他恨北罚宫,恨乱花谷,恨了整整七年,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恨,他做梦都在恨,他怎能不恨?!
他没有一刻不想提剑立刻杀向那些名门正派,灭门之恨,血海深仇,七年来无时不刻在腐蚀他的脑和心。他简直恨透了那些伪君子口口声声说的正义,他们以所谓正义之名,做了最惨无人道的事。
天隼教上下整整五千余人啊,一夜之间全数惨死,纵然他闻惊雷有再多罪孽,他的妻子,他的儿女,那些脆弱的家人又有何过错?乱花谷美名其曰,铲除奸凶,实际呢,问鼎中原的狼子野心,那令人作呕的贪欲真是够恶心。
“乱花谷……北罚宫……好好在那儿等着我……”闻惊雷冷冷低笑,混浊的眼睛残忍地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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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棠夹了一筷菜放入碗中,盯着碗发了会儿呆,又环顾四周,还是叹了口气放下碗筷。
依旧是像往常一样,师徒几人一同在落雪的小院石桌上用餐,丰盛的菜肴隐隐冒着诱人的热气。可气氛是很奇怪的沉默。
沉默得都有点压抑。
子趁歪歪斜斜地坐在另一边,眼睛专注地盯着桌子上的菜,筷子一刻不停地往嘴里送,咬得青菜咯嚓咯嚓有节奏地响。这位还算正常,平时子趁师兄也是像这样和头猪一样只顾着吃。
云棠又看向左手边的师父。南泱坐得端正,一手端碗,一手内敛地拿筷,吃相非常优雅有礼教,清茶一样的浅色眼睛低低垂着,看不出一点情绪。
师父也和往常一样,不爱说废话,脸上永远都没有大喜大悲的表情,吃饭更是遵循古人祖训,食不言寝不语。
所有人都没有异样,但唯独少了轻欢,就一下少了人气。
往常轻欢在饭桌上总是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她总是先缠一会儿师父,等惹得师父眉间出现一丝不悦,再扭脸来缠云棠,等云棠哄她,一脸的娇俏可爱,灵气四溢。
原来少了轻欢,饭桌显得这样无趣。云棠差点都忘了,三年前轻欢没来的时候,他们师徒也是这样吃饭的。
“师父,今天得空不去看看师妹吗?”云棠忍不住问道。
南泱慢条斯理地吞下口中的食物,像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今日没空。我要去铸剑池。”
“师父,师妹走的时候很想见您,你如果不去看看她,师妹就越想越难过,我怕您和师妹之间会产生间隙啊。”云棠觉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如果她的心胸和想法都这么狭隘,我也没有必要把时间花费在这么一个徒弟身上。”南泱放下碗筷。边子趁偷偷给云棠使眼色,叫她不要多说。
云棠直接忽视掉边子趁,师父怎么这样不近人情:“师父!轻欢是你的徒弟啊,你纵然是为了她才把她送到鸿飞阁,也不能就这样不管她了吧!轻欢还只是个孩子,师父这么狠心,究竟有没有把她当作你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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