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70)
顾浮游不曾注意自己显露了何般疼惜的神情。她念头一闪,心里的话自己跑了出来:“不想躺着的话,可以靠着我。”
钟靡初真将脑袋倾过来,靠在她肩上。顾浮游顿时将背挺直了,等了一会儿,见钟靡初没有动,便清了清嗓子,低低唱了起来。
金风来,稻花香,与君梦一场,
青蟹肥,秋实黄,家家裁新裳,
红灯高,巷道长,白墙绿瓦装,
炊烟起,风筝放,乖乖儿,辞了伴归家,娘亲倚门望,羹汤桌上放……
顾浮游做了一个梦,她在逍遥城的长巷内走着,烟雨朦胧里尽头有人在等她,她快步跑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住。那人也回拥了她,缓缓倾身,柔软的唇离的越来越近。
忽然啪哒一声。
顾浮游猛地惊醒,忙往后退,瞬间躺倒,还捂着自己的嘴唇叫道:“我没有,我,我不是……”
“什么不是?”
原来她靠着床柜子睡着了,被声音惊着,猛地往后一扬,倒在了床上,却觉得压了什么东西。撑起来一看,把她吓了一跳,她将钟靡初露出来的龙尾压着了,昨晚靠着她肩头的人,此刻躺在她腿上,阖着双眼,睡着了。
她知道龙族会在极度放松的状态下,显出一点点原身的样貌,那是让他们最舒服,最轻松的状态。
一人青色长衣,走到床榻边,笑道:“顾浮游,你怎么在这里?”
顾浮游看去,见是季朝令,又是一吓:“掌门……”
方才那一声,正是季朝令掀帘子进来的声音。此刻钟靡初也醒了,从顾浮游腿上撑起身子来,一缕青丝绊在耳畔,刚睁眼,还有几分迷茫,足见她这一觉睡的又多沉。
“靡初。”
“师尊?”
季朝令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两个昨晚做了什么,修仙之人也能睡的这么沉?”
钟靡初侧头一望,顾浮游正好看向她。钟靡初还半撑在顾浮游腿上,两人一上一下,离得极近。
顾浮游骤然想起梦里缓缓靠近的唇,脸一下子红了,目光闪躲开去:“我,我昨晚给师姐唱曲儿,不是,唱摇篮曲来着。”
季朝令:“……”
季朝令道:“好了,靡初,你收拾一下到书房来,我有话跟你说。”
“是。”
季朝令掀了门帘出去了。钟靡初站起身来,理着衣裳头发,身后垂下来的龙尾在裙底探出了一点点,有时候会微微翘起来,左摆右摆。顾浮游坐在床上,目光随着左右摆动,管不住手,朝她尾端摸去。
钟靡初龙身上的鬃毛如云似雾,乳白一片,流水状的,看着好像不是实物,其实是能触摸到的,竞速的时候她坐在钟靡初龙背上,曾感受过,不是一般的柔软。
将将要碰到时,那化了一团云雾消散了。钟靡初将龙角,龙鳞和兽瞳一并隐了去。
顾浮游手收了回来,努了努嘴,一把往后躺倒在床上。
钟靡初回过身来,说道:“你若是还困,便在这里先睡会儿。”
钟靡初的话语很轻柔。顾浮游侧躺着,脸颊有些烫,只含糊道:“嗯。”
“冷吗?要拿床被子给你吗?”虽是问话,顾浮游还没应,那人已经抱了床薄被过来:“我一会儿就回来了,此间若是有事,可去寻东离。”
顾浮游翻过身,扑在床上,将脸埋在床榻上,说道:“你快去罢。”
稍顷,她听到门帘响的声音,钟靡初已经出去了。
顾浮游红着脸,自言自语道:“这人做什么说话这个腔调。”
第47章 安乐乡触手可及
钟靡初离了顾浮游, 往书房来。季朝令手上正拿着一本书在看。钟靡初道:“师尊。”
季朝令道:“来啦, 坐罢。”
钟靡初走到书桌旁坐下。季朝令将她上下打量了两眼, 好半晌, 说道:“你昨日去同尘宫见她了?与她说了些什么?”
钟靡初直言:“师尊,她将一切都跟我说了。”
季朝令在书桌前来回走动,卷着书轻敲着手心,说道:“昨日东离来跟我说你从外归来,神情有异, 我就猜到了一些……”
钟靡初神色黯然:“她并不愿要我, 是师尊赶到, 将我救了下来。”
“靡初。”季朝令凝视着她, 肃然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她狠心, 你不行。”
钟靡初轻声应道:“我知道。”
季朝令沉默了一会儿,桌子上兽首香炉子里点了香,一缕香烟如线, 清香淡雅, 宁人心脾。季朝令叹了一声:“你昨日过来问我, 我没有告诉你,不曾想你转头便往她宫里去。”
钟靡初微微垂首,一副听训的模样:“……我想知道, 想的太久了。”
季朝令道:“师尊说过,终有一日会告诉你的。”
“却不知是何时?”
“待你长大。”
钟靡初摇了摇头:“师尊,我已经大了。”
季朝令却笑了,片刻后, 他转过话题说道:“靡初,你变了。”
季朝令将手上的书放到桌上,正是顾浮游送给钟靡初的那本《阵法新解》,他道:“你以前从不多问一句。师尊让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做。”
季朝令问道:“是因为顾浮游?”
钟靡初看着外边明亮的天色,须臾,她道:“她教了我很多。”
季朝令听到她这话,怔了半晌,回神时,似惋惜又似解脱的吟哦了一声。他道:“靡初,当初从你母亲救下你时,我其实犹豫过。”
钟靡初神色一僵,眼中被苦楚淹没,她低声道:“师尊你也……”
季朝令按着那本书,一手负背,昂首望着虚空:“非是你想的那般。她不愿见着你,有一部分原因是害怕你会变的和你爹一样。我不愿将你送回龙族,也有一点是顾忌到此处。”
“占有欲,弱肉强食,是龙族的特性。只是不加克制的欲念生长到最后,是无法无天,是唯我独尊,肆意抢夺与霸占;弱肉强食的终点,是众生皆草芥,毫无慈悲心。”
“我曾见过你爹一面,他是个俊朗英气的人物,为人爽朗,落拓不羁。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标准,我想,在他眼里,或是在他们四海龙族眼里,他对你娘做的一切,都算不得罪孽,因他获得的教导是如此,他一直是这般过来的。我怕你回到龙族后,在那样的地方肆意成长,会变得与他一样。”
钟靡初道:“师尊……”
“靡初,我想虽然你骨子里流着他的血,但若得正确的引导,一定会与他不同。”季朝令道:“因此我教导你时,格外严苛,我想要用仁义道德来约束你血脉里的狂傲,我希望你成为一个端正守礼,心有慈悲的人。我害怕你终有一日知道真相,痛苦不堪。我又希望你淡漠感情,舍弃情/欲,让你断了尘念,只一念修仙。”
季朝令摇了摇头,苦笑说道:“但是我错了。不会做人,如何成仙,没有情/欲,又如何仁慈。我醒悟的晚了,你虽已成长的与我设想的一般,却没有生气。我不禁想,如今这般,又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从你答应顾浮游,愿意回应她的召唤开始,我便想,或许你心底深处是有一点看厌了静笃山的景色,烦倦了四季不变的平静的,你想要一点不同。”
钟靡初默然半晌,问道:“我幼时,师尊不让我下谷神峰也是为了压制我龙族的习性?”
季朝令正色道:“不。靡初,这是我今日要跟你说的另一件事。”
钟靡初:“……”
季朝令道:“东海九十八年前起了一场大海啸,几乎将东洲边沿全淹了。”
钟靡初一愣,想起在游走市门时那位彪老板提过一句,她道:“我好似听过。”
季朝令道:“那是你爷爷出的手。”
钟靡初眉头微蹙。季朝令道:“他感知到了你父亲身殒,大怒滔天,震动东海,水淹三千里。你父亲是他独子,龙族又一向护短,若是将你送回去,他查探你爹的死因,寻根追底,难保不查到你娘的身上,是以我将你接回门中,秘密教养,不让你身份暴露。”